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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 执念与温柔

头好痛，身体也好痛，浑身就像散了骨似地难受。

为什么会听得到这么大的水声呢……对了，他确实是被淹水冲走了，被水浸湿的衣服十分沉重，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身上，无法动弹。

迷迷糊糊地醒来，和失去意识时相差无几的黑暗使他一时分辨不出，自己究竟是醒着与否。

“请不要乱动。”

耳边听见有人这么对他说，而这声音，似乎在哪里听过……

一阵深入骨髓般的痛楚中断了他的思考，他只能借由大口呼吸来减缓痛的注意力。

“……这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。”

声音往自己靠近了一点，“还会觉得不舒服吗？会不会想吐？”

依然躺在地上的他摇摇头，尝试想要坐起身，察觉到他的意图，对方立刻靠过来扶他一把。

从对方身上，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。

“……谢谢、妳……救了我。”

语毕，他一瞬间想起了那张未完成的地图。

发现两手空空的，只可能是在被水冲撞的过程被冲走了，那要找回的机率微乎其微。

“你在找这个吗？”

仿佛灵犀相通，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，回应了他内心的失落。

伴随这句话，一声响指落下，幽幽一片的隧道乍现无数如萤火虫般的光点。

世上仅存的一点明亮，都来聚集到了这里。

他不知道此刻是否已达深夜，星星可能也提早露天，豁然以为银河汇流，而他站在最近的地方。

仿佛伸手就能碰到的愿望，满天星斗，光带着它的热度，驱散了体内的冰冷。

他被光辉拥抱着。

而她的模样也在温暖光芒里，连同上一次，与他错身的短暂几分钟，一并清晰了起来。

菲艾今天的心情还算愉悦。

除了近日召唤峡谷多次将她和小蛋糕选在同一队之外，他们的重案组终于解开了受害者留下了讯息，成功解决一桩大案件，不只如此，还能万分难得地和小蛋糕在同一天放假，享受幸福的两人生活。

“小、蛋、糕——”

站在更衣室外面等待的菲艾一听到脚步声靠近，就要张开双手拥抱爱人，一起迎接属于他们两人的假期。

——但幸好她的动作慢上了一拍，才没抱错人。

“啧，是臭小鬼啊。”

瞬间换上的嫌恶表情和刚才脑袋冒着爱心的笨蛋简直判若两人。

轻微的青筋在伊泽瑞尔的额上冒出，理智勉强忍住将对方轰飞的冲动——姑且不论对方会不会也回送他一拳——他没好气的挠挠后脑，“凯特等一下就出来了——别再认错了啦，真丢脸。”

说完，伊泽瑞尔迈开脚步就想走开。

“喂、小鬼，等一下。”

“干嘛？”

菲艾忽然凑了上来，是现在他身上来回扫荡。

“嗯……你看起来挺正常的嘛。”

“……妳在说什么鬼话？”皱起眉头，怜悯的眼神换到他脸上了。

“小蛋糕说你消沉了好一阵子，可是特别警告我，要我不准随便惹你生气。”

“真是谢谢了啊……”那她一说话就破功了，还好他也不是那么在意，毕竟被这两个“姐姐”照顾就是这样，习惯成自然。

“我没事啦……妳也知道，凯特就是那种容易担心过度的个性。”

“说得也是，好吧，那你可以滚了。”

被这样招来呼去的还不翻脸，伊泽瑞尔有时也觉得自己的器量真是大得可悲。

“是是是，我这就走，不当你们的电灯泡……”

“喂，我说——你还打算等多久啊？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！”

对伊泽瑞尔走远的背影，菲艾大声一喊。

而伊泽瑞尔的答案，是头也不回地回敬一根中指给她。

“——搞什么，外面都能听到妳大声嚷嚷。”

“小蛋糕！”这次听到了声音，总不会认错人了，“因为——今天能够和小蛋糕同一队很开心啊，刚才看到伊泽的时候，就顺道关心了他一下。”

“伊泽？那他人呢？”

“刚走不久。”

一手搭上凯特琳的肩膀，拥着她的菲艾嘴里催促要赶紧回家了，嘴不停歇地说着等下要做哪些事，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饿坏的肚子喂饱，引来凯特琳无奈地摇头。

“哇，好冷。”

待在室内时都没有感觉，一走出战争学院，直扑而来的冷风顿时麻得全身一颤。

菲艾赶紧拿出外套为凯特琳穿上。

“看这样子，再过不久就会下雪了吧。”

凝晶的城市覆着一层透明的银白，街道零星的路人都尽其所能地套上围巾手套，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布料中抵御寒气。

“……回家吧。”

凯特琳往前走了几步，才发现菲艾并未跟上，困惑地回头一望，迎面而来的手掌已经窜上了她的头顶，毫不留情地拨弄，秀丽的长发顿时变成一处鸟窝。

“妳——妳做什么啊！”

略过凯特琳怒气冲冲的扯住自己，菲艾扬起嘴角，温柔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。

“放心吧，虽然那小鬼从以前就是个嘴笨、不老实——”菲艾捏了下手心的柔软，“不过既然是决定要做的事，他一定是仔细考虑过了吧……好歹他是妳的『弟弟』啊。”

“菲艾……”

“害得我都有点羡慕他了。”

“啊？傻瓜……”居然为了这种小事吃醋，还真是……凯特琳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，“……不然你以为，我特地把假期排在这天是为了什么？”

“那当然，小蛋糕是最棒的！”

“菲艾！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抱来抱去的啦——”

“——你还打算等多久啊？”

“等待自己的家人回来，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？”

家人、吗。

无视凯特琳的挣扎，脸颊蹭上她胸口的菲艾默默心想，说不定小蛋糕很快要有个弟妹了。

不过这件事，还是等她跟小蛋糕过完这美好的一天之后再说吧。

“呜呜呜……”

“阿木木，别再难过啦，下次再加油就好了，好吗？”

“可是、大家……看到我就跑……不然就是找了好多人来欺负阿木木……”

“这……”婼拉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。

在阿木木越来越熟悉“情感”之后，反而变成了容易哭泣的个性了，婼拉时常有种自己从“朋友”变成“保母”的错觉。

就在婼拉词穷地左看右看时，正好看到了一抹从转角而来金色身影。

“拉克丝小姐，好久不见。”

“咦……婼拉？阿木木？”

这还是拉克丝第一次在战争学院遇到他们，仔细想想，上一次根本都没来得及道别。

而他也是。

婼拉的模样和在苏瑞玛时已截然不同，重新装上的手臂和干净的衣裳，即使真实身份是机器人，也不能遮掩她眼里的情感，已与人类并无二致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“今天开场的闪现时机真漂亮呢，恭喜胜利！”

“妳看了比赛啊。”

拉克丝露出些微得意的笑容。

“——谢谢，花了些时间，总算找回手感了。”

“在外面都可以听到召唤师们在讨伦您的事。”

兴致勃勃的婼拉虽然很想分享她刚才听到了什么，然而阿木木还在一旁自顾自地啜泣，她没办法不理会，只好向拉克丝解释：

“阿木木从昨天开始，正式加入战争学院了。虽然昨天赢了第一场比赛，但今天的三场却是连败，所以心情有些沮丧……”

“因为、队友们都很生气啊！都是阿木木不好……”他流出来的泪水都要在地上累积成水洼了。

“阿木木……”

这跟当初的她一模一样呢。

要毫无顾忌地使用她引以为傲的光之魔法，伤害战场中对立的敌人……素昧平生的他人、或是朋友，甚至家人……都不是件轻易可以说服自己的事。

她已经多次为召唤师而战，每位召唤师的信念都不同，为了获胜，即便拖着残破的身躯也要咬紧牙关，不顾一切的深陷敌阵，只为了最后的胜利——这些都隐隐地勾扯着拉克丝体内的血液，军人的、属于她与生具来的，对光荣的想像。

她确实是在一种连自己都出乎意料的状态下，着迷于正义之地的战斗，召唤师的求胜意志固然是个好理由，无可否认，这种近似于杀戮的宣泄方式是心怀积郁的她最需要的，尤其是在肩伤完好之后。

才会格外不能接受，自己的失败。

“就算输了，也要有面对失败的勇气。”

拉克丝蹲下身，将视线与阿木木平视。

“要不然，我们战斗的意义又是什么呢？”

“……为、什么？”

“我的话……就是，想保护喜欢的人吧。”

每个人站在这里，都带着自己的理由，那是不论输赢，都不能改变的事实。

不论是她，还是他。

如果面对的时候彼此是敌人，她会不会心软呢？她忍不住反问自己。

——那就到时候再说了。

“对了，拉克丝小姐。”

临走之前，婼拉即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
“这是……啊，上一次的素描。”

“是的，后来我就拿回去修改了一次，这份是完成品了。”

好歹也是刚结束了战斗，不致于连这次都发生同样的情况。接过婼拉递来的羊皮纸，拉克丝当场就打开来看了。

“……在妳眼里，我跟伊泽是这样的啊？”拉克丝收起画卷，若有所思地笑了。

“唔，我、我画得不好吗？”战战兢兢的语气。

“怎么会。”

拉克丝将画抱在胸前，心底像有股柔软正在蔓延，真不可思议。

“我是……太喜欢了。”

若是图画不会说谎——

那他们脸上的幸福，应该就是最诚实的模样了吧。

下雪了。

影子被路灯的黄光拉长，延伸至巷口的终点，无尽的黑暗里偶有几户人家的灯正亮着。

想起德玛西亚的暖冬，再过不久，就是耶诞节晚宴了，她也答应了盖伦，自己会回家一趟的约定。

到时候——会再带上一个人回德玛西亚也不一定。

“小姐，您不冷吗？”

在结帐的时候，店铺的老板看着她身上的衣着，好心地问候了一句。

她摇摇头。

“这里比诺克萨斯暖多了。”

拎起纸袋，拉克丝回以他一抹感激的笑容。

一个人行走的街上，雪花不会因为孤寂而改变坠落的速度，一如每颗坠落的流星，熄灭了也要全力飞行，冬天既已靠近，春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了。

月亮没有被云雾遮住，而是跟着星星们一起，连绵为钻石，天幕得以不单调，内敛得有声有色。

一小群的年轻人从前方经过自己，讨论著接下来要去哪里逛逛，拉克丝听到他们提的几个地点，有的她知道、有的她则根本没都没听过。

不过她很快就释怀了，再去就可以了，想去的地方，又何止是那里。

“嘿，小姐，妳的东西掉了。”

身后传来了呼唤，拉克丝下意识的往自己的皮包摸去，里面的纸卷也没有不见。

“那个，我没有——”

但她还是回头了，嘴里的话在半途凝结成空气中的其中一片冰晶。

少年站在与她一尺半远的距离，扮相与印象中的他相差无几，永不离身的护目镜总是挂在头顶那个位置，刚才那一声生疏的应唤，已走到了比他们更远的位置。

声音惊动了空气，带着呼吸中倾刻透露的紧张与亢奋，围绕在一小圈路灯给予的明亮。

“妳要不要再确认一次？”

我很讨厌念书，整天都想着要怎样才能翘课。

——嘴里这么说，现在却活在与书为伍的日子里。

即便我，无法涉足于妳的过去。

——明明就经过了我的生命，却装作无动于衷。

用妳未来的日子，来验证我的诺言。

——因为我是那么迫不及待地，想要成为妳，从今以后的一部份。

两步并作一步，无法去管落在原地的皮包，不愿意再多花上一秒，连伊泽瑞尔的双臂都还来不及接住她的靠近。

“不用了、不用了——”

投入他的怀里，拉克丝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词汇。

我会在这里，是因为我也想见你。

即便不是你真正的理由，我也会等待你告诉我的，我最会说谎的——探险家先生。

“我有样东西要给你。”拉克丝把刚才的纸袋塞进他手里。

在她半催促的眼神下，伊泽瑞尔依言拆开了突如其来的礼物。

是一枚手工精细的饰品。

“耳环？”

拉克丝扬起略带暧昧的微笑，指尖拂过他的脸颊。

“在古老的光魔法中，蓝色倒三角形的意思是……永恒的灿烂，对吗？”

伊泽瑞尔瞬间的表情瞬间有如天打雷霹。

“原来妳早就想起——”

“——啊，肚子饿了！”

她恍若未闻似的把耳环塞进他的口袋里，拉起他的手腕向前走一大步。

“今天是轮到谁下厨呢？”

在原地呆愣了几秒，回神过后的伊泽瑞尔在叹了口气后，决定以后再说了。

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，约定至此还会继续往前。

“来不及了，我已经先煮了。”

“那……既然这样，明天的早餐就换我来做啰？”

“哦，妳起得来吗？”

“你才不要睡过头呢。”

“……接下来的天气，要变得越来越冷了。”

伊泽瑞尔抬首向着远方的天际线，而他们的家，只需再几个五指相扣的步伐就能够抵达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“欢迎回来。”

讓你久等了。

2015120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