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.

扭開水龍頭，冒著煙的熱水一點點洗去身上的泡沫，拉克絲不得不感嘆攝影社在校內的地位，竟然和體育系一樣有自己的淋浴間，更不用說為了拍攝需要，還有一間更大的更衣室，裡面幾乎什麼服裝都有，讓拉克絲得以換掉一身濕透的制服。

在這大冷天渾身溼透超過三分鐘，病神差不多也要來報到了。

結果回家的時間因此延後了一小時，當時沒有拉上汎果然是正確的。

「學姊。」

「妳怎麼站在外面？很冷的呀！」

「學長要我在這邊等妳，順便好好反省。」

「啊……」

攝影社的工作室和附有淋浴間的拍攝室是分開的，相隔一條迴廊的距離。發現只有奧莉安娜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外時，拉克絲內心不禁湧起了罪惡感。

畢竟在這之前，拉克絲第一時間從水被挖起來時，害得她摔進水池裡的「兇手」就壓著奧莉安娜，在她面前鞠躬道歉了。

「拉克絲學姊，對不起。」

毫無變化的聲線對於不熟悉奧莉安娜的人來說，是難以判斷是否具有悔意的，不過拉克絲知道奧莉安娜並非那樣的人。

這樣的道歉就足夠了。

濕透的制服被奧莉安娜收起來了。現在她已經不會被攝影社的資產嚇到了。據說瓦羅蘭中學的管樂社過去也是和攝影社同樣等級的社團（從為數不少的樂器量來看），因為一些內部衝突，只剩下同為幹部的社員留下之稱社團存亡，那是管樂社最低潮的時候。

如今管樂社若能慢慢茁壯起來，或許總有一天能回到像攝影社的狀態。

「其實要拍電影什麼的，直接跟我說清楚就好了嘛。」

說起來留紙條什麼的……還真有點老派的作法呢。卻挺符合奧莉安娜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模式。

「學姊不覺得……這樣很有趣嗎？」

果然。「……妳頭上冒出惡魔的角來囉。」她可是受害者耶。

「不用擔心。學姊剛才是非常真實的演技，Good Job。」奧莉安娜舉出姆指的手勢。

「……」

如果落水也算是演技的話……拉克絲感到哭笑不得。

「總點用些手段，讓學長練習說出真心話來……學姊。」

奧莉安娜臉上明顯的笑容使拉克絲一愣，打斷了她的疑惑。

「畢展那天，務必要來看我們的作品喔。」

昏暗的走廊間，拉克絲還是能看到她微微勾起的嘴角。

被那張精緻如人偶臉蛋盯著，要說出拒絕的話，變得十足困難起來了。

「啊……嗯，我會去的。」

奧莉安娜的雙眼彎了起來，「學長會很開心的。」

但奧莉安娜的家住在另一邊，和拉克絲剛好是反方向的位置，此刻便只剩下了她和伊澤瑞爾，他們租在同一間大樓，平日的生活彼此互相照應。

結果一直到和奧莉安娜分別之前，她都沒搞清楚所謂的「真心話」是怎麼回事。

「對了，伊澤，今天要不要來我家？」

對拉克絲來說，邀請自己的青梅竹馬來家裡吃飯是正常不過的事。

「從家裡寄來的牛肉我想要一次煮完，可是自己一個人吃的話，好像有點太奢侈了。」拉克絲搔了搔臉說，「吶，順便到超市去買點青菜回去好不好？」

「……」

「伊澤，你有在聽我說話嗎？」

拉克絲一個箭步擋到伊澤瑞爾面前。

他愕然回神。

在寶藍色的瞳孔瞬時盡是拉克絲嬌俏的容貌，並從她的表情裡，可以理所當然地讀出一抹關心。

「抱歉……」伊澤瑞爾感覺衝擊地倒退一步，「我剛剛在想畢展的事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攝影社果然很辛苦呢。」她笑著回到他身側的位置。

社長除了要發表作品，還有策展的工作必須處理……印像中畢業影片跟紀念冊也都是攝影社負責，即便把工作分配下去，社長通通都要過目才行。

看樣子今年的寒假，他們都要忙碌起來了。

伊澤瑞爾雙眼追著她的身影，也許是他們的距離過近了，近得讓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馨香，和他同一個牌子的沐浴乳，即便刻意地去嗅聞，也很難發現自己身上帶著同樣味道，但從拉克絲身上卻格外地明顯。

「多多少少囉。」幸好夜間的街道很陰暗，容易出賣他的耳朵被擋在圍巾裡，「管樂社應該要開始集訓了吧？」

「嗯，一個多月之後就是全國賽了，不加緊練習可不行吶……話說回來，伊澤今年是跟我一起畢業呢，好奇妙的感覺。」

以往都是被送離的角色，這次卻變成要互送對方了，當時間一下子飛到尾聲時，才覺得他們的生命確實到達了一個轉捩點，過去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這樣的事。

就算用年來計算，時間還是過得太迅速了。

「高中只讀兩年，真的沒問題嗎。」

「妳這是在懷疑我嗎——學、姊？」

「哼。」

拉克絲忍不住出手把靠過來的金澄色短髮揉亂。

「奇怪……？」

拉克絲的鼻尖忽然一皺。伊澤瑞爾身上的香味變了，混雜了什麼不算明顯的味道。

……像是，從他手裡的袋子飄出來的？

注意拉克絲困惑的眼神瞄準到自己的右手，伊澤瑞爾才想到他手上還拿著東西。

刻意將紙袋舉到拉克絲面前晃了晃，「妳猜猜我手上拿著什麼？」

深吸了一口氣，拉克絲忽然雙眼一亮。

「榴槤糖！」

「猜對了。」不愧是重度榴槤愛好者。

拉克絲在看到袋子裡的數量時，眼神變得更興奮了。

「要謝就謝奧莉安娜吧。」

伊澤瑞爾抓著後腦嘆氣，「為了妳，現在我也被她認為是榴槤的粉絲了。」

「榴槤有什麼不好。」她不甘心地說，忍不住先拆了一顆糖來吃。

「等等要吃晚餐，所以只能吃一顆喔。」伊澤瑞爾說完，又覺得不放心，只好把榴槤糖搶回來保管。

「……好嘛。」

「吶，伊澤。」

「怎麼了。」

「我昨天跟父親說了，想要以法國號專業演奏者為目標。」

嘴裡含著喜愛的甜味，話語不知不覺就自然從嘴裡吐露出來了。

「……什麼！」

冷不防大吃一驚的伊澤瑞爾差點被自己絆倒。

「噗……莎烏娜知道這件事時，表情跟你一模一樣呢。」

「呃。」

沒想到連性格冷靜的汎大姐都被嚇到了。

「畢業之後，我想要留在戰爭學院，報考這裡的大學……進入NSO。」

如果說，在和汎談起的時候，她還對此抱持著三分鐘熱度的游移不定感，在向伊澤瑞爾坦承的這一刻，這個想法終於果斷地變為目標了。

對著伊澤瑞爾時，她的話語就如同誓言，等於不能輕而易舉地改變心意。

「如果知道這件事的話，老師會不會高興呢？」

拉克絲對著前方空蕩蕩的巷子微笑，前方站著他們的影子，在遙遠的路燈下回望他們。

對著閃閃發光的拉克絲，伊澤瑞爾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什麼被打開了。

「……那當然了。」

不是心血來潮。

沒有猶疑的語氣，拉克絲是認真的。

這樣就夠了。

「妳是她最優秀的學生啊。」

拉克絲的笑容在伊澤瑞爾信賴的注視下釀出粉紅色的靦腆。

「……謝謝你。」

「你會為我加油的吧？」

吞嚥掉彷彿在揭示自己的秘密時所產生的緊張感，拉克絲換上信心滿滿的笑容，重新邁開的步伐宛若舞踏。

即便手裡握著她喜歡的榴槤糖，也無法阻止她輕巧地從手指尖離去了。

她沒有回頭看他是否有跟上。

也沒有回頭確認，伊澤瑞爾此刻的臉上是什麼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