凜雪鴉曾以為他是最接近殤不患的人。
他們確實曾有過一段親密的時光,凜雪鴉甚至眼裡容不下他以外的人。為了將其他三十五把劍的歸宿而接二連三與惡徒交手的凜雪鴉,這份追隨到了最後就有如除草一般,既是有趣,也是無趣。
那個人啊,總是在他靠近後便倒退,討好時便拒絕,凜雪鴉撫著他心愛的煙管心想。
可他只是僅著單衣在屋外等著他回來,那個人看到了,一句話也不說地進屋一陣子,再出來時兩隻手上各別拿著熱茶與外衣。
直到凜雪鴉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時,那人老實的五官才迸裂出懊悔的蛛絲馬跡。
怎會有這般不解風情之人。
每當藏劍錄的價值變得越來越低廉,凜雪鴉對殤不患這個人的喜愛便越發狂熱。
那年他不知著了什麼魔,繁星在天際連綿成銀河的那夜,對喝了酒,臉色正紅的殤大俠開玩笑道:
「我們這兩個光棍湊在一起,也剛好是一人一半啊。」
殤不患雖然喝得多,但好歹也是個內功非凡的練武之人,要到昏醉還有段距離。
「哈,你又知道我是光棍了啊?!」
凜雪鴉覺得殤不患說這句反駁的話時,表情紅得實在可愛。
「可不是嗎?難道殤大俠除了我之外,還有其他的紅粉知己?」
「你那是什麼破比喻。」殤不患聽了果然大皺眉頭。
「是你這個人自作主張!就算我禁止你跟著又如何,難道你就會乖乖聽話了?」
殤不患指著他的鼻頭發難,儘管因為酒嗝而有些中氣不足。
「不然我這幾年是怎樣,運氣太好,總到哪裡都能遇上你?」
「嗯——嗯,這可就不好說囉。」
煙管在手裡轉了個圈,凜雪鴉當然不會否認殤不患所謂的「好運氣」。
「待一切塵埃落定,難道你還想繼續跟著我?」
「若是在下打定主意是要這麼做呢。」
「又能如何。」殤不患嘆氣。應該說遇上凜雪鴉這個人後,殤不患每天都是照著三餐在嘆氣。「只要在東離,便沒有你追不上來的地方。」
「哎呀,真難得不患居然稱讚了在下。」
「哼。」
鳶色帶墨的雙瞳迴避了大盜賊喜不自勝的揶揄。
兩個星期後,殤不患總算找到了最後一柄劍的歸屬。
他手裡的鎮妖之劍正好適合當地寺廟,經歷年歲而變得有些鬆脫的黃泉封印,然而凜雪鴉「掠風竊塵」的身份卻與寺廟有些過節,不適合跟著殤不患一起行動。
沒有適合偷竊的對象,於是凜雪鴉獨自一人在附近的旅店等待,等待殤不患歸來。
他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,便向店小二要了個位置,叫來一壺熱茶、一盤茶點,還有一份當初在無垠寺附近的村莊殤不患吃過的,味道十分接近的熱騰騰燒餅。
不知怎的,他忽然憶起那天殤不患向丹翡他們不告而別的事。
贈傘給殤不患故作道別,他便保持著不會被發現的距離一路尾隨在殤不患身後,有趣的是,隨路解決掉在他眼裡不過的三流程度的扒手身上,居然夾有殤不患的錢包。
他揀起不起眼的布袋迎頭趕上,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想的,殤不患正為了身無分文而手足無措,掌櫃則站在一旁對著他面前的空盤空碗,黑著臉手指敲起不耐煩的節奏。
那樣困擾的殤不患令他玩心大起,他好似沒發現殤不患地步入店裡,向掌櫃點了盤起酥蛋糕,而殤不患尷尬不已的聲音也從他背後響起。
「凜。」
多麼不甘願,又不得已的請託之聲。
至此之後,又是多少個足以用千日計算的年份流轉而逝。
恍惚之際,他好似聽到了某人平穩的步伐悠悠靠近,於是不作多想地便道:
「殤大俠可真是讓我好等,這餐可要換你請⋯⋯」
他轉頭過去,預備好的台詞猛然夭折。
哪裡有什麼殤不患的身影,只有一位在寺廟修行的弟子平靜地望著他,在他目瞪口呆的剎那,將一宗已成空白的卷軸呈在他面前。
還帶著一封口信:卷軸的主人已經啟程回鄉,請凜先生莫要再等他。
凜雪鴉下意識地執起茶杯,卻被透涼的茶水刺得舌尖難受。
除此之外,那人還有說什麼嗎?
他問,笑容依舊。
遲疑數秒,那剃髮的弟子才悠悠開口。
「對不起,對你說了謊。」
直至今日,再度憶起這件事,仍讓他感到不知所措,對那人的溫柔背後的殘忍恍然大悟。
怎會有這般不解風情之人。
若是跟那時一樣選擇不告而別,就可算得上是一件浪漫的事了呀。
因為少年白髮,蒼老的概念對他而言,是當面頰上浮現出輕微的紋路的後知後覺。
於是他才突然發覺到,又是好幾個十年,他再也沒遇上那個曾說過活著總會再相見的人了。